柚臻的部落格

第五章　小時候

Ⅰ

　　警方宣佈破案了，殺人的兇手就是葉妏。

　　這件事情一出現在新聞上，引起學校的嘩然，老師們還有學生們全部嚇了一跳，記者也擠到校門口想要採訪，但都被警衛給攔截在門口。

　　透過新聞的報導，我可以知道葉妏的情況。她被送進精神病院治療，案情還是有很多疑點，像是葉妏一個弱女子，是如何把屍體剝皮，但是葉妏的病情時好時壞，所以警察也問不出真相。

　　過了一個多月，這件事情逐漸被人們淡忘，大家還是一樣上課、下課，彷彿葉妏從來沒有出現在大家的生活中過。

　　我想，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因為校長叫我們封口吧，所以事情才會這麼快就平靜。

　　即使周圍不再有人提起葉妏的事，而她的位子也來了新老師替補，可是我仍然不能忘記她。

　　那件事情之後，師父回到台灣，他也看了新聞，然後把我抓過去罵了一頓。

　　師父告訴我，我的吊魂術法沒有作錯，之所以我會看見兩個重疊的影像，那是因為葉妏的人格分裂了，所以她自己產生了另一道生靈在體內。琦琦的人格想要占據葉妏的肉體，所以兩個生靈產生衝突，那一晚，我才會感受到巨大的抵抗力量，那是因為琦琦不想讓葉妏向我說出真相。

　　聽完師父的解釋，我發現自己果然道行太淺了，卻還妄想靠自己來處理這件事情。

　　師父也向我道歉，他說，如果他能在電話裡面跟我講清楚，我就不會這樣衝動行事，還差一點被葉妏給殺了。

　　「不是葉妏要殺我，是琦琦。」我向師父解釋。

　　師父睨了我一眼，懶得和我多說話。

　　師父後來又告訴我，狗是一種對人類很友善、非常忠心的動物，犬妖雖然已經變成了妖怪，可是還是維持著狗的本性，他想，犬妖應該是一直都在葉妏的身邊保護她，只是犬妖知道自己是妖怪，害怕自己會嚇到葉妏，所以沒有在葉妏眼前現身過。

　　師父的說法讓我想到日本的忠犬小八，那一隻柴犬在主人死後，依舊每天都去車站等著主人回來，這一等就是幾年的光景，直到最後，小八死在了車站前面。

　　狗的忠心是人類無法想像的真摯情感。

　　想一想，從葉妏向警方自首後，居然已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，我卻渾然不覺時間的流逝。

　　時間過的好快，我抽著煙，望著天空。

　　抽完了這一根煙，我回到辦公室裡面，一進去，坐在我位子對面的徐老師就說：「花弧老師，有你的訪客。」

　　徐老師對我使了一眼色，看向一旁會客沙發上的老婦人。

　　是學生家長嗎？我不由得一怔，開始回想這段時間以來，有沒有處罰過哪個學生，會不會是家長來找我算帳了？

　　比起妖怪，我更怕學生家長。

　　我畏畏縮縮的來到那名老婦人的前面，她看起來有些眼熟，可是我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她。她的穿著很樸素，神情有些疲憊。

　　「妳好，我是花弧。」我向她自我介紹。

　　她聞言馬上站起來，很客氣的跟我說道：「我、我姓周，你好，花弧老師。」

　　見她態度很友善，我這才鬆下戒心，她應該不是來罵我的。
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跑來這裡打擾你。」她說。

　　「沒關係，請問妳有什麼事情嗎？」我問她。

　　她尷尬的微笑，反問我：「我們可以出去談談嗎？」

　　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，我考慮了半晌，答應她的提議，「好。」

　　我帶她前往學校附近的咖啡廳，那是葉妏之前帶我去過的那一間。

　　那家店還沒有倒閉，人氣依舊冷冷清清，而老板的服務依舊很不周道。

　　這一回，我下意識的點了柚子養生茶，而這名婦人叫了拿鐵咖啡，猛然，我記起來了，難怪我覺得她的樣子臉熟，原來她長的很像葉妏。

　　我剛這麼想到，這名婦人就說：「我是葉妏的媽媽。」

　　「葉媽媽。」我馬上端正的坐好。難怪她希望我們出來談，肯定是她不想讓辦公室裡面的老師知道她的身份，以免又引來大家的閒言閒語。

　　葉媽媽見我這麼客氣，反倒不自在，她對我說：「花弧老師，你不用這樣的。」

　　我給了她一個笑容，然後問她：「是不是葉妏怎麼了，妳怎麼會來找我？」

　　她的表情像是難以啟齒，許久才開口說道：「是小妏拜託我來的。」

　　我一聽，更加覺得不解了，「小妏要妳來的？」

　　「她說，謝謝你對她的照顧，她覺得自己沒有臉見你，可是有些事情想向你交代清楚，畢竟你這麼熱心的幫她，因此拜託我過來，叫我把一些事情說給你聽。」葉媽媽說道。

　　「是什麼事？」我問她。

　　此時老板剛好把飲料端上來，這一次，他一樣將咖啡灑了出來。葉媽媽沒有責怪老板，只是拿起紙巾把桌面的咖啡擦乾淨。

　　她的動作和葉妏如出一輒，讓我再次想起葉妏。

　　「小妏說，你已經知道她有精神分裂了。」葉媽媽試探性的問我。

　　「嗯。」我點頭。

　　她長嘆了一聲說：「她在工廠屋頂殺死的那個男人，其實…是她爸爸。」

　　「爸爸？」我愣了一下，驚訝的看著葉媽媽，難怪葉妏當時一直不肯說。

　　「應該說是她的繼父，她的親生父親很早就死了，我那時候有兩個女兒，一個就是小妏，小妏是妹妹，她還有一個姐姐叫作琦琦。」葉媽媽感傷的說道：「說起來，全部都是我的錯，是我害了她們兩姐妹。」

　　「葉媽媽。」我喚了她一聲。

　　她連忙將眼淚擦掉，對我說道：「不好意思，讓你看笑話了。當時，我的大女兒琦琦十歲，而小妏才七歲，她們都還那麼小，沒想到她們的爸爸就出車禍死了。我為了兩個女兒，拼命的工作，就希望輔養她們長大成人，可是我沒有學歷，也沒有一技之長，根本沒能力賺錢養兩個小孩，我只能兼兩份差，白天去送報紙，晚上就去餐廳洗碗。後來，我在工作的時候認識了一個男人，這個男人當時對我很好，也說不在意我有兩個小孩，他說，他願意幫我照顧孩子，所以我就嫁給了他，他就是小妏的繼父。」

　　原來葉妏還有這一段身世，我靜靜的聽著葉媽媽敘說。葉妏既然會讓她媽媽來告訴我這些事，一定是有她的原因。

　　「結婚之後，她們的繼父一開始對她們很好，直到我懷上了第三胎，生下那個男人的親骨肉。我生了一個男孩，她們的繼父從此態度轉變，只疼自己的小孩，不再喜歡琦琦與小妏。那時候我雖然心疼琦琦和小妏，但是我不敢離婚，我怕一離婚，我拿什麼錢去照顧琦琦和小妏，因此再怎麼辛苦，我還是沒有離婚，沒想到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。」葉媽媽說道：「繼父對琦琦、小妏她們變的很兇，甚至我不在家的時候，還會毒打她們。琦琦最後受不了，竟然就自殺了。」

　　說到傷心處，她淚水在眼眶中打轉。

　　我遞過紙巾給她。

　　葉媽媽一邊擦著淚水，一邊說道：「小妏和琦琦的感情很好，她們在家裡被繼父欺負，總是琦琦出面保護小妏，沒想到琦琦卻自殺了，這件事情造成小妏的精神狀態出問題。小妏總覺得那是她的錯，所以琦琦才會自殺。琦琦是死在房間裡面，小妏一覺醒來，才發現琦琦上吊死了。小妏不能原諒自己，她覺得自己如果沒有睡覺，如果可以早一點發現，那麼琦琦就不會死了。強烈的自責感，讓小妏的精神分裂，她有時候會以為自己就是琦琦。」

　　我頓時感到心酸，那時候葉妏的年紀還那麼小，怎麼能承受這種事情呢，我忽然能體會她為什麼會精神分裂。

　　「當時小妏出現精神分裂現象時，我還以為是琦琦的靈魂附身在小妏身上，所以沒有即時帶她去看醫生，反而帶她去很多廟裡拜拜、求神拜佛，直到後來，我才發現那不是靈異現象，而是精神疾病的一種。醫生說小妏必須要吃藥，只要吃藥就可以痊瘉，可是，我不敢讓人知道小妏有病，所以我沒有持續帶她去就醫，總覺得只要時間過去了，小妏就會好了。直到有一晚，小妏嚷著要殺死繼父，我才驚覺事態嚴重，開始讓她服藥。」葉媽媽憔悴的拿起杯子，看著拿鐵咖啡說：「我不喝咖啡的，可是小妏喜歡，拿鐵，好像是她常喝的那種口味。」

　　我心裡一痛，可以感受到她對葉妏的母愛。

　　「對，小妏喜歡喝拿鐵。」我說。

　　葉媽媽欣慰的一笑，「看來我沒有記錯。」

　　她啜了一口咖啡，彷彿是想藉由咖啡來填補對小妏的思念。

　　一會兒，她說道：「當她的繼父知道小妏有病之後，就一直想把小妏趕出家門，小妏在家裡的地位更卑微了。只是那時候，我剛生下第四胎，也就是小妏第二個弟弟，所以更加無法帶著小妏離開那個家，畢竟兩邊都是我的親生骨肉，我也無法拋下另外兩個兒子，尤其最小的那個才剛剛出生。」

　　「我明白。」我安慰著她。

　　葉媽媽感激的看著我，似乎很感謝我能體諒她的難處。

　　「幸好小妏在吃藥之後，病情果然得到了控制，我也鬆了一口氣，覺得惡夢終於過去了，生活總算回歸正軌。只是，我又作了一個錯誤的決定。」葉媽媽說道：「那時候我看她的表現都很正常了，所以就放心了，雖然醫生說，還得再吃藥一個月，然後再作觀察才行。不過，我想她已經好了，應該沒必要再吃藥了，再加上吃了藥會有副作用，小妏總是會想要睡覺，那段時間剛好是她國中三年級，要是整天想睡覺的話，怎麼會有精神準備高中聯考呢，我在考慮過後，就讓小妏斷了藥。」

　　「所以她的病沒有完全痊癒？」我問葉媽媽。

　　「嗯，是我欺騙小妏和她的繼父，說她已經全好了，讓她可以不用吃藥了。可是我有觀察過她，她都沒再出現奇怪的舉動了，所以我才會完全放下心。沒想到，她的病並沒有好，我應該要聽醫生的話，不該自己作決定，不然小妏也不會殺人。」葉媽媽又哭了出來，她覺得悲劇都是她造成的。

　　「唉。」我嘆了一口氣。

　　家庭對於小孩子的人格有很大的影響，為什麼家長們總是不願意面對這個事實。我覺得害慘葉妏的最大原因，還是在於她的繼父，給了她不愉快的童年，還有琦琦自殺一事，也讓葉妏無法接受事實。

　　琦琦自私的自殺了，她八成沒想到自己一個任性的決定，會毀了妹妹的一生吧，同時也害得自己的母親必須一輩子揹負罪惡感。

　　那一個下午，葉媽媽的眼淚沒有停過，我忽然覺得柚子養生茶好酸、好澀，就像是充滿悲傷與悔恨的淚水，讓我難以下嚥。
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