柚臻的部落格

Ⅰ

　　半年前，我所任教的山林小學遭到土石流的覆蓋，造成校區毀壞，我在家休息了半年之後，才又重新出發，調職到了現在的中學，這是一間位於台北縣的國中。

　　目前雖然如願回到台北縣上課教書，可是我的心裡卻感覺不到高興，或許是因為我還無法放下半年前的事情，也可能是因為我尚未適應目前的工作環境吧。

　　我的壞習慣還是沒改，一邊看著校門口的學生，一邊就點上了一根菸。這裡是頂樓，所以沒人會發現我在學校裡面偷抽菸。

　　看著校門口魚貫而入的學生，我心裡只有一個感想──現在的國中生看起來真的很討人厭。

　　哎，我果然不太適合當老師。

　　現在的小孩都太過早熟，幾個男孩子的表情儼然是一副囂張的屁樣，真想把他們叫出來單挑，不過我還是忍下來了，一方面是怕工作不保，另一方面是我可能會打不過他們。

　　為什麼現在國中生的發育會這麼好？想起我自己不到 一百七十公分 的身高，就更加讓我感慨了。

　　幾分鐘之後，學校的鐘聲就響了，可是學生們卻絲毫不擔心遲到的問題，還是慢條斯理的走著，彷彿是在逛大街。

　　我想起了一個在電視上看過的理論，一位名嘴說現在的學生是大爺，他們才是付了學費的老闆，而老師都成了領薪水的教學工具，必須服恃這些未成年的大爺們，因此造成現在師生倫理的顛倒。

　　兩年前我對這個說法還沒什麼感觸，現在來了國中教學，這幾天學生給我的震撼教育，讓我深深的感覺到師生地位顛倒的現象正在逐漸發燒。

　　哎，我越來越沒地位了。忍不住，我又嘆了一口氣，然後把手上的煙蒂捻熄，隨手又拿出一根新的香煙挾在兩指間。

　　我是花弧，新來的約聘老師，早上沒有我的課，因此我可以從容的在這裡抽菸，這一段時間是我一天中第二快樂的時候，第一快樂的時候是放學。

　　我的菸還沒點上，身後不期然的傳來鐵門的聲音，我反射性的回頭看去，這個時間怎麼會有人到頂樓來？一邊聽著，我一邊慌張的把香煙藏起來。

　　頂樓的鐵門被人推了開來，吱的磨擦聲音響起，鐵門後頭露出了一顆探頭探頭的腦袋，原來是學校裡面的女老師葉妏。

　　「葉老師。」我喚了她一聲。

　　她聞聲看向我，隨即露出笑容，看她的反應像是特別前來找我的樣子。

　　「花弧老師，你真的在這裡呀。」葉妏好笑的看著我說道：「剛才我問學生有沒有看見你，他們說你在頂樓，我一開始還不相信。你一個人來這裡作什麼？」

　　我總不能實話告訴她，其實我是上來偷抽菸的，只好掰了一個理由說道：「上來吹風，我覺得這裡的風景不錯，會讓人心情開朗。」

　　「嗯？」葉妏的眼珠子溜轉了一圈，給人一種古靈精怪的感覺，她俏皮的問我：「你的心情不好嗎？」

　　「呵。」我乾笑了一聲，不曉得該怎麼回答，畢竟我和她不熟，充其量只能算是同事，所以我不可能和她談心事。

　　「好啦，說笑的。」葉妏查覺到我的尷尬，先一步的把話題打斷。

　　她自然的走到我的身邊，站在我的旁邊眺望向校區。

　　我好奇的問她：「妳找我有事嗎？」

　　她點了點頭，扎在後腦勺的馬尾巴也跟著一晃一晃，「嗯，你來一個星期了吧？」

　　「對，今天剛好一周。」我說。我和葉妏是同一個辦公室的老師，不過今天是我第一次認真打量她的樣子。

　　她是一名年輕的女老師，年紀大概在二十六歲左右，皮膚白白的，身材十分嬌小，我猜她的身高應該不到 一百六十公分 。

　　由於之前沒和她聊過天，所以我今天才發現她其實挺幽默開朗，一笑起來，右臉頰的小酒窩就會露出來，是個長相很靈秀的女人。

　　「呵，上周剛開學，所以大家都很忙。我今天帶你去逛逛校園吧，幫你介紹一下環境。」葉妏說道：「開學的時候，校長就叫我要多照顧你了，不好意思啦，拖到今天才有空帶你去逛學園，我想你應該也都逛過了。」

　　她呶著嘴唇，露出愧疚的樣子。

　　我笑著說道：「沒關係，以後就請妳多多指教了。」

　　「呵呵，你說話好像老人喔，不用對我這麼客氣，以後大家都是同事。」葉妏說道。

　　她感覺是個挺好相處的人，和她說了幾句話之後，就讓我的心情變好了不少。

　　隨即，葉妏便領著我去逛校園。

　　她先帶我去教務處、學務處等等的行政單位，跟幾個主任和老師們認識，看她和這些老師們的談話方式，可以感覺出她在學校裡面的人緣很好。

　　「這是花弧老師，以後就請大家照顧他了。」葉妏指著我說道，講完又指著一名留著落腮鬍的胖子說道：「他是老林，在我們學校待了十幾年了，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找他，老林人很好。」

　　「你好。」我向這一名叫老林的老師點了點頭。

　　老林發出爽朗的笑聲說道：「哈哈，花弧老師你好，這個姓氏真特別，你家族和花木蘭有關係嗎？」

　　他風趣的問我。

　　我被這麼一問，不禁呆愣了一會兒，幾秒之後才回道：「這個…我要回去查查祖譜。」

　　聽到我的回答，老林又是一陣爽朗的大笑：「哈哈哈，你真好玩。」

　　和老林交談了幾句，我們沒有待太久的時間，葉妏便帶我去操場走走。

　　這間學校的建築是四合院的結構，四面的大樓形成一個口字，口字的中間包著操場。

　　站在操場中央，右邊是在上籃球課的班級，吵的不得了，左邊是正在練國民健康操的班級，大家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。

 　　葉妏指著校門口方向的大樓說道：「這邊都是行政處室，還有音樂教室、工藝教室和禮堂都在這一棟大樓，那邊是一年級，後面這棟是二年級的教室，三年級則在這一邊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我點了點頭，來了這裡有一周的時間了，所以這些基本的地方我早就知道了。

　　葉妏看我好像不感興趣，忽地眼睛一瞇，賊笑的說道：「我現在帶你去好玩的地方。」

　　「是哪裡？」我問她。

　　她神秘兮兮的笑著，對著我勾了勾手指，抿著唇不說話，逕自的往操場的後方走去。

　　我小跑步的跟在她後面，不禁感到好奇，她到底要帶我去看什麼東西。

　　一會兒時間，她繞到二年級的大樓後方，走過穿堂，我們來到一處校區的偏僻角落，這裡是一處沙堆，以及一條被雜草夾住的 一百公尺 長跑道，再過去一點的地方是垃圾堆和廢物回收廠。

　　平常我不會來這個地方，畢竟倒垃圾是學生的工作，老師有特權不用打掃教室，這是我喜歡當老師的原因之一。

　　「這裡有什麼特別的嗎？」我問葉妏，她該不會是專程帶我來認識垃圾堆的吧。

　　葉妏沒有回答我，又往前走了一小段路。

　　這裡沒有學生，周圍僻靜的有點詭異，和葉妏兩人孤男寡女的走在這裡，不由得讓我覺得害羞與不自在。

　　由於這塊地方很少人往來，所以雜草特別的高，我猜校工大概也懶得整理這裡，才會放任這塊地方變成荒地。

　　猛地，在經過一處草堆旁的時候，我的背脊瞬間一涼，腳底竄上一抹寒意直衝我的頭皮，叫我全身不舒服。

　　我對於這種感覺並不陌生，因為我的體質比較敏感，也就是俗稱的靈異體質，雖然我看不見鬼魅，可是一旦經過陰氣比較重的地方，或是有不乾淨的東西在我身體附近，都會讓我感到有陣陣的涼意在周圍旋繞。

　　一察覺到不對勁的氣息湧到我身側，我直覺的想要離開這處地方。

　　正當我想要走的時候，葉妏開口了。

　　「跟你說個學校的八卦，不過你不能說出去喔。就算說出去，也不可以說是我告訴你的。」葉妏擠眉弄眼的說道。

　　看她這個樣子，我的好奇心不禁發作了，同意的點頭說道：「好，我不會講出去。」

　　她指向一旁的草叢說道：「我們學校之前出過事，大概是四年前左右吧，有個學生死掉了，這裡就是兇案現場。」

　　「啊？」我不由得的一愣，著實沒想到她要告訴我這種事情，不過聽她這麼一說，我就明白了，難怪剛才會感覺到一抹寒意，原來是因為這樣。我想那個受害學生的怨氣還在，所以我也會感應到寒氣。

　　「嚇到了吧？」葉妏問我。

　　「還好。」我說。這種事情遇多了，所以我的心臟也逐漸強大，不會再動不動就感到驚訝。

　　「哇，你好勇敢。」葉妏說道，「我當時嚇壞了。」

　　「喔？」我看著她，靜靜的等她說完。

　　男人無法阻止女人說話，尤其是女人在聊八卦的時候，我能作的只有讓她快點講完，然後她就會自己閉上嘴巴，我才可以快點脫身離開這裡。

　　葉妏以為我對這個話題有興趣，侃侃而談的說道：「那個學生是被殺死的，據說我當時就暈倒在屍體旁邊，發現我的人急忙報警，把我送到醫院去。不過我醒來之後，什麼事情都不記得了，醫生懷疑我是驚嚇過度，所以把記憶給忘了。直到現在，我還是記不得當初發生的事情，殺死學生的兇手也還沒找到。我老是在想，要是我能記起當時的事情，或許就能幫助警察抓到兇手，讓那個被殺死的學生安息。」

　　講起了這件事情，葉妏的笑容不見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感傷。我能體會她的心情，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。我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經歷，或許她平常的開朗只是一份逞強的偽裝，為了不讓身邊的人擔心她，只好強迫自己微笑。

　　「自從那個學生死了之後，學校裡面就流傳著鬼故事，說是這裡鬧鬼，所以學生們平常都不會接近這裡。曾經有一個男老師，他為了要打破迷信，讓鬧鬼的傳說平息，特別帶學生到這裡來上體育課，沒想到那一節課就出事了，有個女學生上課到一半忽然癲癇發作，整個人口吐白沫的倒地不起。後來那個女學生雖然沒事了，但是她說她是因為看見鬼，才會嚇的癲癇發作。」葉妏說道：「自從那件事情之後，就再也沒有老師敢帶學生來這裡上課了，因為就連老師們也開始覺得這裡有鬼。」

　　「嗯。」我點了點頭，不好意思告訴葉妏，其實這裡真的有鬼，至少我也感應到了。

　　葉妏說完了，又換上了她專屬的笑容，對我說道：「說完了，走吧。還是你想看看垃圾場？我可以帶你過去看看。」

　　「這個就不用了。」我坦率的說道。

　　葉妏又是一笑，帶著我離開了這一處地方。

　　遠離了那個草叢之後，我可以明顯的感受到身體舒服多了。

　　走了一段路，葉妏轉頭問我：「你真的很勇敢，聽了剛才那些話，感覺一點都不害怕。還是你以為我在騙你，所以才不害怕？」

　　「呵呵，我是真的不怕。」我說：「既然妳告訴我這個秘密，那我也跟妳說一個秘密好了。」

　　「是什麼？」葉妏張大眼睛問我，她的表情非常可愛，一點也不矯揉造作。

　　「唔…鬧鬼的事情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啊，你也遇過鬼？」她機靈的追問我。

　　「嗯，其實我有靈異體質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這個我知道，就是陰陽眼對嗎？」葉妏又問我。

　　「不是，我只是可以感應到，我從小就有這個體質，所以剛剛才會不害怕，因為習慣了。」我聳著肩膀說道。

　　葉妏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點頭，她有些驚訝的望著我，幾秒之後問我：「那你剛剛有感應到什麼嗎？」

　　我猶豫了幾秒才回答她：「嗯。」

　　「你感應到什麼了，可不可以告訴我，如果、如果你可以感應到，那你可以幫忙抓出兇手嗎？」葉妏顯得很心急，我猜她一定很想找到兇手，幫那個學生報仇。要是兇手一天沒抓到，她就會一天感到內疚，畢竟她若是記得當時發生了什麼事，那個學生就不會含冤至今。

　　我遺憾的搖頭：「不行，我只能感應，沒有辦法和鬼魂對話。」

　　「喔。」葉妏抿著唇，難過的低下頭。

　　看她這個樣子，我的心情也沉了下來。

　　她見狀，反過來安慰我：「你別苦著臉嘛，我又沒怪你。來笑一個，開心一點嘛。」

　　我勉強拉出一個笑容，但我知道這個笑容肯定比哭還難看，沒想到這個憋扭的表情，竟把葉妏逗的笑出聲音。

　　「呵呵，算了，你不要笑了。」她用手捂著嘴巴，不好意思笑的太誇張。

　　「喔。」我說。

　　她笑了一陣子才停下來，平緩了情緒之後喚了我一聲：「花弧老師。」

　　「叫我花弧就可以了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好吧，那就叫你花弧，這樣才不會太生疏，你可以叫我小妏。」她說。

　　「好，小妏。」我說。

　　「你第幾堂有課？」葉妏又問我。

　　「第三堂。」

　　「好巧，我也是第三堂才要上課。」葉妏跟我一樣，都不是專任的導師，她是教音樂的。她指向校門口的方向說道：「要不要跟我去喝杯咖啡？」

　　「現在嗎？」我皺了皺眉頭，不確定這算不算是約會。

　　「對呀，走嘛。」她熱情的邀約我，使我心頭不由得小鹿亂撞。

　　考慮了半晌，我才答應她的邀約：「好吧，不過咖啡太貴了，我們還是去買罐綠茶坐在路邊喝就好了。」

　　「呵，你好沒情調喔，這一回讓我請客，我們還是喝咖啡吧。」葉妏說道。

　　我沒再提意見，安靜的跟著她前往附近的咖啡廳。

　　路上她說著不著邊際的話，我心裡浮現一抹感覺，她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和我聊，只是暫時不知道要從何開頭，只好先談著這些連她也不感興趣的話題。

　　我們挑了一間距離學校較遠的咖啡廳，這一間咖啡廳的裝潢很簡陋，不是平常隨處可見的那種連鎖咖啡廳，比較像是私人經營的店面，擺飾很有居家的味道，但不是我喜歡的風格。